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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艺脱口秀的叙事研究
发布时间:2021-10-15 11:44:26

     脱口秀作为当下青年精神生活的一种表达方式,它综合了语言、声音和表演艺术,它的叙事将符号关系中传统的能指与所指打乱。脱口秀演员经验的口头表演,完成关于主体自身成长和遭遇的叙事,利用语言符号缝隙间的相似性和相邻性,以自嘲、自黑、互怼、吐槽等方式达到幽默和喜剧的叙事效果。传统语境中的严肃语言和日常生活用语中的秩序不断被瓦解与重构。看似主体意识十分强烈的脱口秀表演实际的最终指向是媒介和数字建构的市场。以调侃和讽刺为目的词语组合、符号秩序、语言使用,解构了传统的“重”的文化想象和文化风格的传统。因此,作为一种通俗文艺形式的脱口秀,它映射了当下复杂的精神症候。

脱口秀的叙事语言

     脱口秀作为特殊的语言形式,是一种语言表演。脱口秀作为一种舶来品,在中国有引入、演变和发展几个时期。从早期的《壹周立波秀》《金星秀》《今晚80后脱口秀》到当下的《脱口秀大会》《吐槽大会》《奇葩说》等热映综艺,脱口秀掀起了中国当下语言类节目的热潮。脱口秀(Talk Show,中文名字是英文之音译),亦称为谈话节目,是指一种由观众聚集在一起讨论主持人提出的话题的广播或电视节目。一般脱口秀都有一系列的嘉宾,通常由有学问的或者对那档节目的特定问题、有特殊经验的人组成。脱口秀有松散性和幽默性等特点。然而本文要论述的是当下流行的综艺节目—脱口秀(stand-up comedy),从传统的谈话节目到今天的网络综艺节目脱口秀,就其形式而言,明显它是经验的一种口头表达形式而不是书面的艺术。它的生产方式依靠听众的参与,大量的口语词使人的一切感官卷入富有戏剧性的形式之中,正如麦克卢汉所言“听众的参与就是靠这种方式产生的。口语词使人的一切感官卷入的程度富有戏剧性”[1]。脱口秀演员依靠的是自己的表演和讲述,即口头的形式来吸引观众的眼球。从传统的脱口秀节目进化到当下火热的节目《脱口秀大会》,综艺脱口秀引入了竞技的形式。也就是说,传统脱口秀单纯的声音快感因竞技形式的引入而变得更刺激。

      就内容层面而言,脱口秀从最初的调侃和讽刺一些社会现象、宏大话题,转向了日常生活中细小而琐碎的一些场景和片段。脱口秀演员一般是讲述自己的成长和遭遇,把自己的日常经验转变成充满滑稽的桥段。许多脱口秀演员讲述的大都是自己身边的人和事,比如工作、学习、求职、恋爱中的某些现象,并以反转的形式讲述出来。以脱口秀演员为中心的表演实际上是一种口头经验的表演,例如杨笠在讲述有关恋爱经验时频频爆出的梗:敲门梗、普信梗等等。脱口秀在短短的十分钟里,叙事词语经过了同音异义、变形、变义等方式,被演员以自黑、自嘲、互怼等,带有讽刺性色彩地使用,那些想假装隐蔽的东西实际上就是要表达的内容,从而达到“笑”果。

      脱口秀表演不是书面经验的叙事而是口头经验的表演,因此符号中的能指与所指的关系在此发生了重大的转变。自20世纪以降,符号日渐摆脱理性的桎梏,而具备独立的意义。脱口秀演员们如同语言的国王,看似肆意操纵、使用他们的语言,实际上他们处于被语言操控的境地。以竞技式的《脱口秀大会》为代表,一旦不好笑,没有爆灯那就意味着被淘汰。因此,与其说脱口秀是演员的表演,不如说它是语言的表演和语言的竞技。在脱口秀叙事文本中,词语逐渐开始发现自己。它不再是事物的附庸,词语就是物。它通过收缩、变形、集合、松散等形式,重组了自己的重量、密度。它停止了呈现,在一个密封的世界里尽情地嬉戏。

笑的形式与丧的叙述

     脱口秀像是一种语言游戏,更像是一场词语丛林中的冒险。语言在沟通和使用以及意义层面上显然不是古希腊时期柏拉图式的语言交往,它并不指向真理也不带有智斗意味。它其实以游戏的形式,试图在已然坚固的现实壁垒之中寻求突围。但是面对现实坚固的壁垒,它只能以一种软化的形式与之周旋。脱口秀中包含了青年群体对公共生活的理解,包含着他们各种各样的态度:嘲笑、批评、调侃等。无论是为了搞笑刻意为之或者是一种不自觉的状态,他们都不曾真正地介入公共生活。因为他们并不是那么关注问题本身,他们真正在意的是数字化建构起来的市场和流量,因为脱口秀是一场竞技,需要爆灯,需要晋级,需要夺冠。在密集的词语背后潜藏着对于现实匮乏的需求。我们不难发现,从带有反叛性、喜剧性色彩的语言中,它带有自身的秩序。脱口秀的注意力不是把话锋对准问题本身,它采用的是混淆问题的另一种方法,试图将个人置于引人注目的位置,试图在词语的冒险中争取话语的平权。

比如李雪琴脱口秀:

     到王建国了。我和王建国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我妈也知道了。我妈还听说王建国是盘锦人,就问我:“你说宇宙的尽头有没有可能是盘锦?”我说:“妈,那宇宙的尽头必须得在东北呗,那爱因斯坦唱二人转出身的吗?”我妈说:“那咋的,咱东北多好啊,地大物又博,还有王建国。”爱因斯坦肯定是没有想到他去世65年之后在神秘东方的辽北黑土地上有我妈这样一个红颜知己,把他一辈子都没有想清楚的事情解决了……今天我就冒昧地问一句:你们的梦想是举办奥运会吗?反正我的梦想铁岭就能实现,我就想要锅包肉、熏鸡架、铁锅炖大鹅,所以,所以你们真的不用再为我感到遗憾了,你有你的选择,而我选择王建国。

     显然,脱口秀叙事试图从日常生活和世俗经验中裹挟着带有一定的反抗、调侃情绪的宣泄,是以笑的形式化解焦虑,反映了青年群体现实中的困窘、焦虑与匮乏的现状。脱口秀叙事中词语的游戏和冒险,不仅仅是其形式本身的内在要求,更源于他们心灵深处的不安和焦虑。

叙事目的与精神症候

     脱口秀的基本语言运作是它在语言的缝隙之间寻找那种相似性和相邻性,运用语言的惯性和翻转,达到叙事目的。人类的文化想象和文化风格长期以来笼罩在“重”的传统之下—不是说重本身不好,只是正如卡尔维诺所言,“现实就像希腊神话中的美杜莎的目光,你直视它即被它石化”[2],石化即意味着死亡与僵死的形式和内容。因此,为了对抗“重”文学叙事,“轻”试图解决精神之重的问题。同样,通俗文艺也是人们试图逃避“重”的一种形式。脱口秀作为一种通俗文艺形式,是一种笑的语言和形式,实际上是试图在玩笑、滑稽、喜剧性中逃避那些严肃的生活和真理。那些讽刺和尖锐的语言形式企图松动既有的制度和秩序,想要逃离世界的压力。这种轻的形式本身并不能解决精神问题,它只是为人们逃离提供一个精神游乐园。与卡尔维诺和昆德拉不同,脱口秀运用了民间的、底层的、轻松的语言形式,使语言进入无重力的状态。脱口秀作为一种自我表达的表演形式,作为青年群体自我想象和表达的话语方式,试图在失序的词语结构中建构新的语言秩序,通过打乱传统的表达秩序,以语言的翻转、叙事的偏离等形式来实现话语的建构。这种失序的词语言说方式不仅是节目效果的需要,也不仅是个人风格化、标签化的硬性标配。词语之间坚固的联系和桥梁突然之间的崩塌,在无序的词语场域和缝隙之间插入笑点,使观众发笑和着迷,实际上这更像是当下主体的一种内部世界失序的反映。

     脱口秀是当下精神生活的一种表达形式,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下青年群体在现实中对人与人、人与物、人与自我的关系的不满和不安。以欢乐化、喜剧化的表现形式,借助吐槽、爆梗、说段子、毒鸡汤的方式对话,实际是传递一种反抗的情绪。在我们的文化想象和文化表达中,“重”的传统压倒“轻”的传统长达千年之久。悲剧和喜剧作为古老的艺术传统,悲剧的目的是要引发人们原始情感中的“哀怜和怜悯”,正如黑格尔认为悲剧的终点是喜剧的起点。而喜剧与悲剧相反,喜剧追求的是“和解”的境界。悲剧导致了观众对于命运的恐惧的情感,喜剧是以笑来化解这种恐惧的情感,试图在修复人类内心的惶恐。在形式上,悲剧或许直接表达即可,而喜剧则需要语言经过一定的变形才能实现。脱口秀作为一种通俗的文艺形式,它凝聚了当下精神生活的某些症候:人们质疑传统的秩序,试图在玩笑中建立新的语言秩序。看似主体意识很强的脱口秀,实际上呈现出某种分裂。脱口秀由于语言和叙事的突变,它无法呈现一个完整的剧情,它也无法按照观众的期待来推进叙事。这或许是因为当下,以我们被商品、资本、市场、媒体、数字化等拆解了的身心为基础的叙事技术,很难统率一个完整的叙述。某种程度上,它反映了青年群体在内部世界的价值观念与行为方式上寻求快感的分裂。

结  语

     脱口秀是词语的一场冒险,脱口秀演员则是语言丛林中的冒险者。面对现实,他们质疑权威和秩序,从中可以窥见当下青年群体对“共生生活”抱有各种各样的看法。他们乐于分享自己的成长经历和遭遇,在这之中表达自己对于生活的想法,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无奈。他们的工具是语言,他们就像勇士持着武器,期待与现实、传统、秩序等鏖战。然而面对现实,他们又不得不缴械投降,逃到人群之中以语言为利器调侃和抨击,令人期待的反击最终演变成具有调侃意味的脱口秀。在自我表白的语言形式中,以打乱交往语言中固有的秩序,在混乱中建构起新的表达方式,作为自我镜像的表达方式是主体内部世界失序的映射。脱口秀不同于传统的话语修辞,它既不指向真理也不是智斗,它是一种以“笑”为目的的文化产品,最终指向的是媒介与资本合谋下的市场。因此,作为一种词语丛林中冒险的脱口秀,词语之间的变形,实际上是内部世界价值观念与行为方式分裂的结果。

注释:

     [1] [加]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何道宽译,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113页。

     [2] [意]伊塔洛•卡尔维诺:《新千年文学备忘录》,黄灿然译,译林出版社,2009年,第6页。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