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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作家朝颜在第六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会上发言
发布日期:2019-10-18

10月14—15日,第六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会议在北京召开。中国作协各团体会员单位推选的来自56个民族的205名代表出席会议。

 

经过民主选举和省文联领导同意,由卜谷(满族)、赫东军(满族)、朝颜(畲族)、蓝亮(畲族)组成的江西代表团参加了会议。

在14日的开幕式上,中国作协主席铁凝致开幕辞;中国作协党组书记、副主席钱小芊作工作报告;国家民委党组成员、副主任郭卫平致辞。开幕式由中国作协副主席吉狄马加主持。会议期间,国家民委监督检查司司长隋青、《民族文学研究》副主编刘大先、四川省作协主席阿来先后为参会代表作讲座。

 

15日,参会代表还进行了分组讨论和大会交流发言。大会交流由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主持。石一宁、金仁顺、包银山、田耳、阿拉提·阿斯木、次仁罗布、纳张元、朝颜、陈雷鸣、景宜、雷忠等作家、评论家和文学组织工作者,围绕大会主题,结合各自的创作和工作实践,先后交流了对文学创作和作协工作的看法。江西畲族作家朝颜以《置身于人群之中》为题,同大家分享了对人生、时代和文学等的感悟。

现将朝颜发言稿全文转载如下。

 
 
置身于人群之中
 
 
 
 

朝  颜

 

从2009年到2019年,我的写作时间正好是十年。我常常想,十年时间,是怎样使一个平凡的生命个体被文学温暖和照亮,最终将写作视为终身的事业。我还记得,2015年冬天,铁凝主席来到我的家乡瑞金,我作为基层作者发言,说出了内心的两个梦想,到鲁院进修和加入中国作协。那个时候,我完全没有想到,它们会很快成为现实。直到今天,我仍然要感谢那些在我写作的道路上除草和种花的人。

 

畲族人常以山哈自称,我的先民曾经历漫长而艰难的迁徙,朝着大山深处一再退隐,以寻求生存的空间。在僻远的山乡,他们多半四肢灵巧,与草木为伍,植五谷为食,虽藏身多年,却仍然将自己视为大山的客人,这是一个民族对土地对自然万物的深刻敬畏。在通读了众多畲族文学作品之后,我发现,一部畲族文学史即是一个族群从山里走向山外,从远离人群到回归人群的奋斗史。

 

习近平总书记曾说过:“社会主义文艺,从本质上讲,就是人民的文艺。”是的,所有的写作都将指向于人民,所有的文学,都和人发生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置身于芸芸众生之中,我们总难免将目光投向离自己最近的人。他们也许是表面和内心均沟壑丛生的老者,也许是跃跃欲试即将投身于时代大潮的青年,也许是心智未开纯洁如一颗晨露的婴孩。

 

1980年,我在一座名叫麦菜岭的山村降生。在那里,我时刻亲历着最底层人群的真实生活现场,目睹着乡邻们的疾病、死亡、痛苦和挣扎,自己也经受着田间地头的艰辛劳作、口腹之欲的无以满足、危及生命的种种凶险……它们给予我十几年切肤的成长之痛。后来,麦菜岭和全中国所有的村庄一样,经历了现代化进程下的嬗变和阵痛,明朗与开化。这些,都构成了我最初的写作底色。

 

人群即现实,也许从那时候开始,就注定了我的写作一定要与现实题材休戚与共。时间以同样的方式流经每个人,而每个人却以不同的方式度过时间。我成为村庄里第一个写作的人,从一开始,我就站在了人的立场上写作,写人的命运,人的诉求,人的苦痛,人的困境,人的深邃,我和他们一样,不断地找寻着人生存于世之灵魂的出路。

 

写作和命名一块土地,应该成为一个作家的理想。我将自己的第一部散文集命名为《天空下的麦菜岭》。2015年,这部作品入选了中国作协少数民族文学重点扶持项目,于2016年公开出版,2017年获得了孙犁散文奖。

 

如果将每一个人放置于时空之中,我们要面对的三种向度,即是过去、现在和未来。对过往的书写,远不是一个作家所要操持的全部。

 

在最近的五年里,我兼任了法院的人民陪审员。我所面对的,不仅仅是纷繁多样的案件,而是一个个情态鲜活的人,有痛悔,有哭泣,也有和解,远非人们想象中的冷到彻骨、黑白对立。我曾看见过一个交通肇事者痛哭着跪倒在受害者家属面前,我也曾聆听过一个女犯在监狱中咬牙说出此生偿还所有债务的誓言。法律的土壤并不总是生长绝望,在那些充斥着破碎、哀伤、怨怼的故事内部,还有人性的余温,在交会中泛着袅袅的热气。我发现自己更加逼近了充满矛盾冲突的现实,人类群体共同的精神处境,在新的时代,在情与法与理面前,呈现出无比复杂的面貌。我由此对生命价值、人际关系、人性冷暖等问题也有了新的更深刻的思索。世界上不可能有绝对的好与坏,善或恶,即便是在法律面前。

 

这期间,我写作了长篇纪实散文《陪审员手记》,这是一个并无前人涉足的独特题材,没有任何范式可供借鉴。当我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一项堪称艰难的事业当中时,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视野正在打开一个360度的全景天窗,我不再单单局囿于乡土题材和民族记忆的自我书写,而是进入对更广大的世界和更广大人类命运的关注当中。并且,我不再执著于构造语言的华丽宫殿,而把作品的质地看得比外观更为重要。我完成它的时候,恰好是人民陪审员法正式颁布实施的时间。今年,这部作品入选了中国作协“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很快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尹汉胤老师在序言里说:“《陪审员手记》为文学提供了一种新的样式。”这是对我多么大的鼓励和肯定。

 

现在,我更愿意进入历史的纵深处思考问题。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我们正目睹着一些古老的文化慢慢走向消亡,它们被称做非遗。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还有一小部分人,正带着哀愁与期翼坚守在某个孤独的阵地上。今年,我的非遗选题长篇纪实散文《传灯者》入选了中国作协定点深入生活项目。走进非遗传承人的生活,跟踪他们背后的酸甜苦辣,还原他们的生存困境,以及与之相关的人性纷杂,正是我目前在进行的一项事业。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能没有灵魂。文学的根本,是为了拓展人的精神,是要为灵魂寻找一个美好的方向。在时间的长河中,我们所留下的文学,是民族的,也应该是世界的。一个作家,需要不断地拓宽写作范畴和对象,需要不断地打开更为丰饶和开阔的视域。相对于少数民族的身份,我更愿意把自己放置于更广大的时空和人群中。当我写作的时候,便不仅仅是一个畲族的人,而是更为宽阔的世界的人。

 

时间的空旷处,由作家填写。我想,无论我今后还将写什么,必定会始终关注现实,始终关注人民,始终书写人的困境,始终不失掉一个作家的温度、善良、悲悯和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