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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评谭
读鲁札记二则
发布时间:2019-01-16 09:30:42

 

 

           鲁迅醉酒

 

鲁迅作品中有丰富的对醉酒人事的描写,无论在小说、散文(杂文)、旧诗还是学术著作里,字都频频出现。在《风波》中,七斤嫂记得 , 两年前七斤喝醉了酒 ,曾经骂过赵七爷是贱胎’, 所以这时便立刻直觉到七斤的危险 , 心坎里突突地发起跳来。在《阿 Q正传》中,有一年的春天,他醉醺醺的在街上走,在墙根的日光下 , 看见王胡在那里赤着膊捉虱子 , 他忽然觉得身上也痒起来了。阿 Q 这一皮痒了不打紧,他乘着酒兴主动挑战,结果招来王胡一顿暴揍。其后阿 Q 幻想革命,因为近来用度窘 , 大约略略有些不平;加以午间喝了两碗空肚酒 , 愈加醉得快 , 一面想一面走 , 便又飘飘然起来,借酒醉在未庄人面前大耍威风,而他能够想起来的几句戏文,竟也和醉酒有关:悔不该,酒醉错斩了郑贤弟……”然而,阿 Q 的结局是自己被错斩了,而执法者并不醉。

《在酒楼上》写百无聊赖,于是立即锁了房门 , 出街向那酒楼去。其实也无非想姑且逃避客中的无聊 , 并不专为买醉。结果巧遇吕纬甫,两人对饮,喝得不多,吕纬甫却满脸已经通红,似乎很有些醉,但眼光却又消沉下去了。《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寿老先生大声朗读的是: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坐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在《藤野先生》中:此后回到中国来 ,我看见那些闲看枪毙犯人的人们, 他们也何尝不酒醉似的喝彩——呜呼,无法可想!”1912年好友范爱农去世,鲁迅有悼诗云:把酒论当世,先生小酒人。大圜犹酩酊,微醉自沉沦。此别成终古,从兹绝绪言。故人云散尽,我亦等轻尘!”1932 年底作《无题》诗二首,其二云:皓齿吴娃唱柳枝,酒阑人静暮春时。无端旧梦驱残醉,独对灯阴忆子规。在对文学史和小说史的研究中,鲁迅也经常注意到文学史人物(如刘伶、阮籍等)以及文学作品中的饮酒之事,例从略。

可见,鲁迅对醉酒的体验非常敏感,且有全面的认识。在他笔下,醉酒虽然并不总是坏事,不过却以把事情弄坏的情形居多。若细加分别则可以说,七斤、阿 Q 等莽夫酒醉容易惹事,而知识分子的买醉行为则往往是苦闷的象征。前者的醉醺醺可谓陶醉,后者的微醉则含有麻醉成分。而无论是陶醉还是麻醉(以及装醉),都是鲁迅在作品中反复批判的,如在《灯下漫笔》中,鲁迅警示人们:这文明,不但使外国人陶醉,也早使中国一切人们无不陶醉而且至于含笑。……于是大小无数的人肉的筵宴,即从有文明以来一直排到现在……”在《漫与》中,鲁迅写道:如果从奴隶生活中寻出来,赞叹,抚摸,陶醉,那可简直是万劫不复的奴才了。在《春末闲谈》中,鲁迅以细腰蜂作比,深刻地揭示了统治阶级的麻醉术。在《小品文的危机》中,鲁迅批评道:麻醉性的作品,是将与麻醉者和被麻醉者同归于尽的。 1935 年给人的一封信中,他则称《人间世》之类,则本是麻醉品,其流行亦意中事,与中国人之好吸雅片相同也

然而鲁迅自己也常常摆脱不了麻醉和陶醉。 1924—1925 年前后,因为兄弟失和与政治黑暗等,鲁迅十分苦闷。1925  3  11 日,他在给许广平的第一封信中自陈:我其实哪里会立地成佛,许多烟卷,不过是麻醉药,烟雾中也没有见过极乐世界。其实,更有麻醉性的不是烟而是酒。烟能伤肺,酒却可以伤胃、伤心、伤神经,还容易引发人的行为偏差。因此,虽然鲁迅是个无可救药的烟鬼,但与吸烟相比,喝酒更是一桩不可等闲视之的嗜好,甚至会给他带来一定程度的心理压力。1925  6  2829 日,鲁迅接连在两封信中向许广平辟谣,说自己端午节没有喝醉,而自己之所以喝酒,原因之一,用大白话说,即是我妈让我喝的”——“我并不受有何种戒条,我的母亲也并不禁止我喝酒。然而,母亲虽然并不禁止,祖父可是明确禁止过的。在周介孚留下的家训《恒训》中,有三条力戒力戒昏惰”“力戒烟酒力戒损友。之所以要烟酒不沾,原因在于嫖赌闯祸,多因酒起,因此有人劝饮,必非好心,力辞之。周介孚并且回忆自己的父亲遗嘱戒酒,因此我一生不猜拳赌酒。鲁迅在南京读书期间,曾恭恭敬敬地手抄祖父的《恒训》,然而对于力戒烟酒这一条根本无法做到。从这个角度说,鲁迅是一个孝子,但却不是一个贤孙。

1925629日的信中,鲁迅并且统计,我到现在为止,真的醉只有一回半。事实果然如此么?查鲁迅日记,似乎不止此数。1912  7 14 日:下午偕铭伯、季市饮于广和居,甚醉。”1912  8  1 日:晚饮于广和居,颇醉。”1913 4  28 日:晚稻孙来,季市呼饮于广和居,小醉。”1921  5  27 日:清晨携工往西山碧云寺为二弟整理所租屋,午后回,经海甸停饮,大醉。”1925  4  11 日:夜买酒并邀长虹、培良、有麟共饮,大醉。哪怕以大醉真的醉之标准,也至少有两回了。至于鲁迅信中所说一回半是何含义,则颇不可解。

在此之后,鲁迅日记中仍有不少醉酒记录。 1927  10  23 日:夜同许希林、孙君烈、孙春台、三弟及广平往近街散步,遂上新亚楼啜茗,春台又买酒归同饮,大醉。”1927 11  9 日:夜食蟹饮酒,大醉。”1927  12  31 日:晚李小峰及其夫人招饮于中有天,同席郁达夫、王映霞、林和清、林语堂及其夫人、章衣萍、吴曙天、董秋芳、三弟及广平,饮后大醉,回寓欧吐。”1929  4  18 日:夜饮酒醉。”1932  2  16日:夜全寓十人皆至同宝泰饮酒,颇醉。复往青莲阁饮茗,邀一妓略来坐,与以一元。”1932  3  30 日:下午王蕴如及三弟来,……遂留之夜饭。自饮酒太多,少顷头痛,乃卧。”1934  12  29 日:夜三弟来并赠案头日历一个,又为取得《春秋正义》一部十二本。略饮即醉卧。按说鲁迅的酒量不会太小,然而略饮即醉,可以看出这时他的身体状况是大不如前了。

 

 

从这些记载看,鲁迅醉酒大部分发生于和朋友的饭局上,在一片热闹和觥筹交错中畅饮大醉,偶然也有在家宴上喝醉的。虽然醉酒造成身体不适,但是当时的心情是愉快的,可谓陶醉。不过在理智上,鲁迅并不希望自己喝醉。1912  8 17 日,上午往池田医院诊,云已校可,且戒勿饮酒。但鲁迅并没有长久地遵守医嘱。1913 3 2 日,饮酒一巨碗而归。……夜大饮茗,以饮酒多也,后当谨之。此后他于短期内曾做到过在饭局上不饮酒略饮酒,但是并没有坚持太久。这是为什么呢? 1925  6  2 日,他去信许广平,提到其实我并不很喝酒,饮酒之害,我是深知道的。现在也还是不喝的时候多,只要没有人劝喝”——将自己喝酒归因于他人的劝酒,或许恰恰证明了鲁迅在此事上原则本来就不够坚定。鲁迅固然多次在家人朋友面前现出醉态,但他并不希望留给世人一个醉鬼形象。以是, 1928 年春,针对冯乃超说自己醉眼陶然,鲁迅愤然久之,连续撰文讥刺。

除了陶醉的饮酒体验,鲁迅也间或用酒精麻醉自己。在兄弟失和后,他有时心绪恶劣,会一个人喝闷酒,如 1923  9  19 日,夜半雷雨,不寐饮酒1924 2 6 日,夜失眠,尽酒一瓶。不幸的是,喝多了却不醉,倍增痛苦。

通过梳理鲁迅有关饮酒醉酒的记录,除了可以帮助我们从一个侧面——在饮食上的任性自由主义”——了解鲁迅的性格特征,同时也有助于我们对于鲁迅文学创作中的理解。唯其因为鲁迅自身有丰富的饮酒醉酒体验,才能在他作品中得到准确表现,发挥相当作用。这里顺便说一下,有一种文学理论认为,作家可以凭借间接经验写作,并且其效果可以媲美直接经验,譬如鲁迅所翻译的厨川白村《苦闷的象征》一书中便说道:有些小说家,似乎竟以为倘不是自己的直接经验,便不能作为艺术品的材料。胡涂之至的谬见而已。设使如此,则为要描写窃贼,作家便该自己去做贼,为要描写害命,作家便该亲手去杀人了。事实上,厨川白村所说才是一种谬见,间接经验固然可以作为艺术品的材料,但其效果和直接经验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同一个作家,描写某件事物,如果有过直接经验,当然对他的描写是有帮助的。至于作家为什么不去做贼和杀人,八个字可以解释: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因此,只有曹雪芹才能写出《红楼梦》,因为他有经历。只有鲁迅才能写出未庄,因为他有经历。鲁迅的创作,大都来自直接经验的移植和拼贴。

 

        1936211日,鲁迅与内山完造【右】、山本实彦【中】于上海)

 

       别人的妹妹

         ——从《狂人日记》说开去

 

一百年前的今日,《狂人日记》横空出世。

由于小说言约义丰,寄意深远,释读者众。鲁迅自言该作意在暴露家族制度和礼教的弊害,世人论证此点,多举历史上的吃人与狂人发狂及恐惧被吃为例。反复阅读这篇现代白话小说的发轫之作,我认为,小说临近结束的第 1112 两节(总共 13 节)以狂人的妹子为牺牲,是鲁迅精心设计的情节,具有性别意义上的深刻性。简言之,家族制度和礼教的弊害固然逼疯了个别男性,但女性——尤其是未成年女性——因毫无反抗之力,受害更深更普遍。

在小说中,狂人回忆往事,终于悟出妹子之死,责任全在大哥。那时我妹子才五岁,可爱可怜的样子,还在眼前,然而,大哥正管着家务,妹子恰恰死了,他未必不和在饭菜里,暗暗给我们吃我未必无意之中,不吃了我妹子的几片肉,现在也轮到我自己,……有了四千年吃人履历的我,当初虽然不知道,现在明白,难见真的人!由此,相对于受害女性,所有成年男性便都具有了原罪,希望,大约只在于: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

《狂人日记》为何虚构出这样的情节?大约和鲁迅的生平经历有关。鲁迅曾有过一个妹妹,家里唤作端姑,约生于 1888  1 月,十个月即早夭了。端姑的夭折单纯出于疾病,但被鲁迅改写,移用作封建批判的事例。

妹子为未成年女性的代名词,以妹子的牺牲或面临危险作为社会文化批判的证词,这在鲁迅的作品中并非孤例。单以小说而论,《阿Q 正传》的第七章《革命》写到,阿 Q 有一天晚上躺在土谷祠,发生了革命狂想曲,其中包括对异性的想象:赵司晨的妹子真丑。邹七嫂的女儿过几年再说。假洋鬼子的老婆会和没有辫子的男人睡觉,吓,不是好东西!秀才的老婆是眼胞上有疤的。……吴妈长久不见了,不知道在哪里,—— 可惜脚太大。他先后想到了五个女性,顺序是:别人的妹子——别人的女儿——别人的老婆—— 别人的老婆——寡妇。以妹子开头,一方面因为妹子离婚姻最近,另一方面相对于女儿老婆而言,妹子被保护的力度更弱,仅高于寡妇。《在酒楼上》则写到了一对姐妹——阿顺和阿昭,吕纬甫想送两朵剪绒花给阿顺,却得知阿顺已死。导致她死亡的原因之一是她伯伯长庚因借钱不成,骗她说她的未婚夫比他(一个偷鸡贼)还不如,令她对人生彻底绝望,一病不起。至于阿昭也已长大,然而长得全不像她姊姊,简直像一个鬼,但是看见我走向她家,便飞奔的逃进屋里去这阿昭一见我就飞跑,大约将我当作一只狼或是什么。阿昭将吕纬甫当作一只狼或是什么,这种对陌生男人的恐惧肯定和阿顺的遭遇有关,同时也是男权文化下传统未婚女性的普遍反应。

妹妹这一身份,在五四前后文化语境中的意味大可玩味。对于未婚女性而言,不称某某之女,而称某某之妹,意味着她的被监护权由家长让渡给了兄长。许多时候,她和兄长联系在一起,主要是由于其未婚的身份,当兄妹一起出现在别人的视线中、日记里,往往和她的婚姻状况有关。譬如,鲁迅 1920  3  17 日的日记提到孙冠华嫁妹,送礼一元,同年 4  2 日又记谢仁冰嫁妹,送礼泉一1930  4  19 日又记李小峰之妹希同与赵景深结婚,因往贺,若非这三个别人的妹妹出嫁,她们和鲁迅不会发生任何关联。即在散文《狗··鼠》中,鲁迅也曾写道:平素不大交往的人,忽而寄给我一个红帖子,上面印着为舍妹出阁小儿完姻敬请观礼阖第光临这些含有阴险的暗示的句子,使我不化钱便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的,我也不十分高兴。然而时代毕竟变了,在北京、上海等大都市,已经有一些妹妹开始跟随她们的哥哥参与社交活动,甚至凭借个人才华引起他人的注意。如鲁迅 1929  8  3 日记有下午朱莘濬及其妹来1932  11  16 日记有舒及其妹来1934  8  7 日又记内山书店…… 并绍介山室周平及其妹善子来访1921  8 

16 日,鲁迅致信宫竹心,其中提到先生兄妹俱作小说,很敬仰,倘能见示,是极愿意看的。这些记录中的妹妹,已经在哥哥的带领下参与到和异性世界的交往;她们的人生价值,已不仅仅体现在婚姻上了。

鲁迅作为五四之后的文化名流,有较多的机会和别人的妹妹交往。按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将朋友的妹妹发展成恋人和妻子,从逻辑上说顺理成章,从事实上看这在现代作家中并非没有,例如戴望舒爱慕好友施蛰存的妹妹施绛年未果,后来和穆时英的妹妹穆丽娟结为夫妇。然而鲁迅没有。鲁迅来往最多的是俞氏三姐妹和许钦文的四妹许羡苏,尤其是和许羡苏交往非常密切,鲁迅离京后,更是托她陪伴母亲,打理家务。自 1921  10 月至 1933 10 月,12 年的时间里,许羡苏共在鲁迅日记中出现过 251 次。关系如此密切,以致有好事之徒揣想其中是否存在暧昧。从相关记载看,鲁迅离京后就没有再和许羡苏见过面。1932 年初,许羡苏到上海小住,与鲁迅同城,大约因为身怀六甲,也没有去探访过鲁迅。这年 3月,鲁迅全家外出避难,周建人一家寓居许羡苏住处,将她的有关情况转告了鲁迅。3 20日,鲁迅在致母亲的信中写道:男及害马,全都安好,请勿念。淑卿小姐久不见,但闻其肚子已很大,不久便将生产,生后则当与其男人同回四川云。”1933 9 月和 10 月,鲁迅收到许羡苏两封来信,从日记看,他都没有回信。此后,许羡苏就从他日记中消失了。我个人认为,鲁迅和许羡苏的交往,对后者成长为一个现代独立女性是有帮助的。

妹妹作为一个文学符号,则往往和情爱联系在一起。鲁迅在作品中经常提到林妹妹,便大都是如此。对于当时文坛上专写爱情而脱离社会实际的作风,鲁迅评价不高。1934  11 月,他在杂文《随便翻翻》中写道:无论是学文学的,学科学的,他应该先看一部关于历史的简明而可靠的书。但如果他专讲大 [  ] 王星,或海王星,虾蟆的神经细胞,或只咏梅花,叫妹妹,不发关于社会的议论,那么,自然,不看也可以的。不过他在 1936  8 月所作的《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的问题》中又认为,文艺家在抗日问题上的联合是无条件的,只要他不是汉奸,愿意或赞成抗日,则不论叫哥哥妹妹,之乎者也,或鸳鸯蝴蝶都无妨。

最后说一点人情之常。大凡家里只有兄弟的人,会渴望有一个姐妹,心理强大的更希望是一个妹妹,以投放与生俱来的温柔心和保护欲,并从同辈女性身上感知细腻温柔。鲁迅作为大哥,亦有此心。 1926  1 月,鲁迅写《有趣的消息》,其中有如下词句:然而也还是妄有主张,没法回头;倘使有一个妹子,如《晨报副刊》上所艳称的闲话先生的家事似的,叫道:阿哥!那声音正如银铃之响于幽谷,向我求告,你不要再做文章得罪人家了,好不好?我也许可以借此拨转马头,躲到别墅里去研究汉朝人所做的四书注疏和理论去。然而,惜哉,没有这样的好妹子;女媭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曰: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殀乎羽之野。连有一个那样凶姊姊的幸福也不及屈灵均。我的终于妄有主张,或者也许是无可推托之故罢。表面上充满讽刺,但我们不妨设想,假如鲁迅的妹妹没有早夭,兄妹长时期一起生活,会不会对鲁迅的情感体验和思维方式带来某些影响?考虑到鲁迅对兄弟的付出(甚至曾亲自给病中的周作人倒尿罐子),作为鲁迅的妹妹,该得到多少疼爱呵护,该是多么的幸福?遗憾的是,鲁迅没有姐妹。他的儿子周海婴也没有。 1936  9  22 日,鲁迅写信给母亲,报告海婴近况:他同玛利很要好,因为他一向是喜欢客人,爱热闹的,平常也时时口出怨言,说没有兄弟姊妹,只生他一个,冷静得很。冷静,竟似来自鲁迅的遗传。

    ( 作者单位: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