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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一兵|犁耙的歌吟掩藏在泥土深处
发布时间:2018-12-28 14:07:08

犁耙的歌吟掩藏在泥土深处

——读涂春奎诗歌

作者简介:

左一兵,本名蒋亦伟。70年代至80年代曾在《诗刊》《人民文学》《十月》等各大刊物发表诗歌、散文。著有长篇小说《汤显祖传奇》《江右人家》《刘贺27天》、长篇报告文学《大师境界》、诗集《那山那水那人》等。

 

 

涂春奎是南昌新建区流湖乡人,现居住在新建区。30多年来,他大隐于乡,守着家乡的田垄、河流、庄稼、牛群和古樟树,守着质朴的情感,呵护着他的文学梦。

乡愁,是他无法释怀的情结。他的小说和诗歌,无不涉猎农村题材。

锦江是他的母亲河,2015年他发表在《雨花•中国作家硏究》第10期上的长篇小说《锦江湾》,是一部用诗的语境描写现代农村生活的风俗画,发表后,时有好评。2015年,他有幸被推荐参加了江西省文联主办的青年作家改稿班,算是对他写作成绩的一种认可。

自2014年初写作以来,他前前后后在刊物上发表过一些短篇小说。

今天,暂不提他的小说,且把视角切入他的诗歌创作。其实,他的文学创作是从写诗开始的,后来,他觉得小说这种体裁更适合他,便在几年间专攻小说。不过,有感觉时,他也写些以乡愁为主旨的诗歌,比如组诗《我在故乡的魂魄里徘徊》。

他年轻时务过农,摆过地摊做过小生意,为了生计,在城里穿街走巷,干过各种杂活。当生活的磨盘挤榨着他的青春年华时,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文学的梦想。因为他心里的憧憬和希望没有死,也不会死。

他熟悉活在低层人们的生活状态,他本人的那些低层生活经历,铸就了他的悲悯情怀,不屈不挠,以及嫉恶如仇的耿介性格,亦决定了他做人的低调。他平时不爱说话,加上他很少发表诗歌,因此,圈内人对他知之不多。

近年来,我读过他不少诗,与他早期写的诗比较,感觉有了质的飞跃,上了几个台阶。我为他高兴。可是,他不愿意贸然投稿,他说,写诗者众多,且高手如云。

我认为,诗歌与小说虽然是两种文体,但并不互相排斥,而是可以互补的,因为文学就是写人的命运,写人性。作家在体悟生命和人生的深度过程中,对生命的痛和痒,对人生体验中发生的某些人和事件,时常会产生莫名的魔化或诗意化感觉,若捕捉诗意化感觉不放,不可扼制的激情冲撞心房,调动想象力开掘下去,诗歌便在不经意间圆润而生了。涂春奎的诗歌便是。

 

 

我读到的涂春奎的近作,包括《燃烧》《锦江》《致乡村》《乡村这幅画》《勃莱的诗和我的村庄》《梦里发生的事》《一个实现不了的理想》《肢解》等。

这是一组典型的怀乡诗,基调比较沉郁,也是作者对他视野范围内真实生活的表达,对农民命运的思考结果。作者满怀郁愤和忧患意识,其激情通过压抑、沉郁爆发出来。从内容上看,形成了统一的格局,且具有相互连贯的内在气韵和沉重的情感表达方式,表达出一种对故乡的热望和迷朦的憧憬。与其每一首单独欣赏,不如当作83行小长诗来解读。

比如《燃烧》:“这个夜里/我要找个合适的高度/把自己燃烧/对了,在那棵苦楝树上/在我父亲栽下的苦楝树上/燃烧得一根脚趾头都不剩。”对于一个农民的儿子,对故乡连着筋骨、洇着血肉的爱,并不止于一张犁耙,一束稻穗,或者一湾小溪,一垄油莱花的表象,而是连同故乡的伤疤,和伤心的往事一起搂在怀里亲吻,甚至流着泪爱着、呢喃着:“我越来越想忘记/好多东西该忘记了/像忘记黑夜一样/忘记那些厌倦,失望,忧伤/用那些该忘记的陈年往事点燃我/照亮整个村庄。”

与变化着的现代农村的前世今生一样,这片养育着整个中国的广袤土地,在进行阵痛的深刻变革中,即使是伤疤,亦是美丽的奉献的伤疤。只有当犁耙契入深层的泥土中,才能碰撞粉碎泥土的板结,体验泥土的松软和给予生命的温暖和养分。

毋庸讳言,在农村迈向后工业化时代的进程中,当下的农村,确实存在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敢于表达真实的内心感受,是一个有责任感的诗人的社会良知,比如《乡村这幅画》:

我一直在思考

这么空旷的杰作出自谁之手

人类历史以来遴选不出哪位够格的大师

能把犁耙的歌声隐藏得如此完美

 

老农在野地里亮出了他干瘪的臀部

像一块漂染了一辈子的画布

天才的画家在他的屁股上

把犁耙画得生了锈

 

这是一幅乡村苍凉的抽象画,野地、犁耙、干瘪的臀部,以及漂染了一辈子的画布。犁耙的歌吟,掩藏在泥土深处,负重的完美。把空旷放大到无限,之后又缩小到几个细节,勾勒出农村的某个局部,让读者去思考。完全是作者对农村某种现象的隐喻,一代老农道不尽的无奈与悲怆。美好与痛楚从来就是并存的,我们在歌吟阳光的同时,并不意味可以忽视暗影,唯如此,社会才能在砥砺中前行。

在《勃莱的诗和我的村庄》这首诗中,作者这样写道:“勃莱的诗抽象得还不如我的村庄/我不知道勃莱的诗说了些什么/我却知道我的村庄根本不想说什么/那个被称为能代表20世纪超现实主义/深度意象的挪威移民的后人/写分行文字的美国老头子勃莱/在《哀悼巴博罗•聂鲁达》的诗里说/“水是实用的,尤其是在八月”/我用中国乡村式的唯心思想与整个西方哲学作了斗争/胜利的结果是:水是实用的,从正月至腊月。”

据我所知,毕业于美国哈佛大学的罗伯特•勃莱,崇尚大自然,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定居在明尼苏达州农场。他是美国深度意象诗派的推动者和代表性诗人,出版了《身体周围的光》等10多部诗集,在全美有广泛影响。

涂春奎的这首诗,借用勃莱超现实主义的名义,将“虚无”移植到他的村庄的诗中,没有在自己的诗里作任何描述,只说了句“我却知道我的村庄根本不想说什么”和“水是实用的,从正月到腊月”。有些诗,不说比说好,少说比多说意味更加悠长,大概这就叫此时无声胜有声吧。

 

 

乡思、乡恋、乡愁,是这组诗融贯的血脉和主线。从涂春奎的生活轨迹来看,今年40岁的他生在农村,呼吸着农村稻穗的清香和牛粪的气息长大,锦江这条母亲河是他身体中不可或缺的动脉。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以及整个家族的根系,都与农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了解农村,熟悉乡村每一块田垄,每一次桃汛,每一回农事,可以说,他的命运走向是与农村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他的痛苦与幸福,他的失望与希冀,都无法剥离于土地。

土地之于农民,如性命,如心肝,而当“无耻的暴发户非要把他的坟墓/设置在我的菜园里/我大开杀戒,包括那些企图劝我妥协的人/都死于我耀眼的屠刀之下/杀戮的味道是如此之好/在沉默的锅里炒出了正义”(《梦里发生的事》)。

用愤怒的刀,砍向现实的冷峻,作为一个为正义而战的诗者,只能以笔替代檄文,暗讽发生在农村的强征土地之类的忤逆民心之事。

面对现实,诗是无用的,只能解愤。

他的《肢解》这首诗,为他对故乡无法稀释的爱作了完美的注解:“我把自己完全肢解了/以疱丁的刀和他的技术/把身体肢解成空气/把声音肢解成鸡啼狗吠/把目光肢解成奔跑的速度。”一个心甘情愿把自己肢解,“把一趟人类史上最艰难的旅程/肢解成许多条回家的路径”的人,生命里还有什么比故乡分量更重更金贵的词语呢。无论生活发生什么变化,岁月如何推移,社会如何变迁,他这个乡村赤子,都不能把至今依然困顿的故乡边缘化。

关于母亲,母爱,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独特美的形家,而他爱他的母亲,却用“荒诞”的语言描写他的母亲:“衣衫褴褛的乡下女人/把我塞进她邋遢的肚皮/在1978年正月生下了我/这个还记得前世的叛逆小子/她成了我神一样的母亲。”

世上所有的母亲都是伟大的,而“神一样的母亲”,在他心目中突然升华成圣母玛利亚一般,神圣的精神高度。

乡愁人人都有,乡愁是一服药,化开来喝下去,可以疗愈。涂春奎用组诗的方式,表达了自己无法释怀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