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很抠

/胡有琪

一辈子  她不是一般的抠

她把自己的满头青丝都抠成了一头白发

连脚印  也越抠越小

每天晚上  还要嘀嘀咕咕

衣服上要补多少疤

有没有补疤的布

从我记事起  母亲就是一件蓝布衣裳

到她走时  她还是一件蓝布衣裳

后来才知道

她嫁给父亲时  穿的嫁衣也是一件蓝衫子

她唯一不抠的  就是她的笑

见人就送  好像她每天都拣到了钱

那么苦的日子  苦得滴水

她竟过得眉开眼笑  从不说生活的聊斋

她还反复叮嘱众多的儿女

出门要挺直腰杆  补巴衣服也要穿出骨气

她的崽姓胡  但不是糊锅巴

很抠的母亲

一生就教我们一件事

过日子  要抠

婚 前 诗 （外一首）

 /王夫刚

婚期渐近，她的脸上写满喜悦

帖子已经发给了需要者

在镇上裁缝店里定制的

红色的裙子，已经大功告成

她花了三年时间用来恋爱

当然，对于自由恋爱的青年男女

三年算不上马拉松

婚礼，也不过是形式主义

她喜欢读书；喜欢收到来信

并且回信；喜欢谈论将来的孩子

——不被禁止的话题

在一首提前分娩的诗中出嫁

嫁给一个姓王的诗人

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事情

乡村来信

她沿着县城的街道寻找卖青菜的

临时摊位，她的同学

穿制服的市场管理员

擅自替她减免了蛮横的税费

并且，塞给她一张晚场电影票——

去，还是不去？哈姆雷特

来到了五莲县，看电影的

青年男女，心中刮着高于饮食的春风

她掷出一枚硬币，硬币说去

但她看到的却是刑场上的

婚礼：爱情，居然是理想的备胎

她在乡村来信中说，她的同学

最近结婚了，这一次，连掷硬币的过程

都省略了——她说她要卖菜去

汲水的母亲 （外二首）

 /马建民

汩汩的流水声，时断时续

韭菜、蕃茄、豆角……

在月光中

悄悄练习瑜伽术。

母亲咬紧牙

用木桶汲水，很多年过去了

我一直学习这门手艺，像一只木桶

被生活提在手中。

母亲的身影

像菜畦里的一棵菠菜

在月光下，那么安静。

迷　途

仍在迷途。黄昏

众鸟兽回家

露珠在花瓣上修行。

一队蚂蚁，身披夜行衣

举起它们的梦。

野草，从卑微里分辨出自己

大地举起果园和星辰

而我仍在迷途。这伟大的尘世啊

永恒且常新。

傍晚的雪

傍晚，雪还在倔强地下着

母亲坐在火炉旁，

用生锈的铁箸拨旺火苗。

窗外，一群白色的鸟

测量着风速和风向，

在夜里流亡。

那蓬松的羽毛闪着神秘的光

消解黑暗，救赎自己。

夜是如此辽阔，

风是如此孤独

我的歧途，在一朵雪花和

另一朵雪花的缝隙

扫雪的人，包括落叶

荒草、脚印和羊群

是我至爱的亲人。

寒风里的骨头，道路和词语

慢慢醒来……

拒　签

 /庞小伟

老人迟迟不肯在拆迁协议上签字

有人问他是不是嫌补偿款太低

他摇摇头

有人问他是不是

不想住进单薄的简易房

他也摇摇头

有人劝他不要再恋旧了

将来的新家会更美丽更漂亮

他依旧摇摇头

老人被问急了

终于说出了拒签的实情：

我家房梁上有三处新建的燕窝

协议上为啥只字不提

写给女儿的诗

 /康　雪

爱

这时候我还不是妈妈。

我胆小，脆弱。我给我的乌云

彻夜点着灯盏。

而如果你也怕黑

我就成为了妈妈。

每一场暴风雨都将俯身穿过

黑夜的拱门

成为我爱你时最明亮的佐证。

失　去

有限都是好的。

亲爱的宝宝，我们的夏天即将失去

所有的萤火虫。

但是别太难过。

星光永远在你头顶闪耀

但是如果没有永远，萤火虫也就从未失去

它们和我们的父辈一样

只是在节约用电而已。

苹　果

我还是更喜欢吃脆苹果。你呢

你吃粉苹果比较好

我有幸在二十七岁

回到自己的婴儿时期

这时我是真的爱笑，哭起来

也不是太难过

等五月一到，我们就可以用勺子

挖同一只苹果吃

如果是粉的，你可以多吃点

怎么样，开不开心

我们还能沿着那个甜蜜的轮廓

回到一朵漂亮的苹果花上。

但是我没有

 /蓝　紫

你吃的饭菜，应该是我亲手做的，但是我

   没有

你的衣服、裤子，应该是我亲手穿上的，

   但是我没有

你的饥渴，应该是我最, 先知道的，但是我

   没有

你学步的手，应该是我牵着的，但是我没
   有

你的铅笔，应该是我削的，但是我没有

你的家庭作业，应该是我辅导的，但是我

   没有

你上学的路，应该是我陪伴的，但是我没

   有

你小小的鞋子和衣物，应该是我洗干净

   的，但是我没有

你感冒了，应该是我带你看医生的，但是

   我没有

你打吊针，应该是我抓住你的手，感受你

   的痛，但是我没有

…………

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做到，你就长大了

你一去不返的童年，让我无法原谅自己

我想逃脱生活和岁月的销蚀

与你相依，相互默念至死

你看着我

看着我慢慢苍老和发病的躯体

我想请求你原谅我年轻时的无知和自私

原谅我的无情和贪婪

你却向我走来，张开双臂扑向我

生活这么沉重啊，而我们要学会承受

并且歌颂。此时

我的嘴唇颤抖，眼神酸楚。我的脆弱

甚至害怕一束光的欺诈

我多么想流泪啊，伏在你的肩头

——但是我没有

水　稻

 /方　刚

稻浪。铺开一部农业史

娘起伏成一个行走的象形字

拾起遗落的稻谷，就像

从泥土里捻出我的乳名。我猜想

从一捧黄里，她能闻到炊烟味儿

听到刮锅底的声音，看到土狗摇着尾巴

满地鸡雏，攒动成毛茸茸的幸福

我沿着一粒稻谷的光芒，试图触摸

乡情、民俗、方言、姓氏

一头牛驮着五谷丰登的愿望，一圈一圈转动

叶脉里有一条明明灭灭的水路

铁器、青铜器、陶器、骨器、石器，依次碰出响声

久离乡下，我在一首乡土诗里靠近水稻

跟着蛙鼓的节奏，大声喊娘

十万稻穗摇晃乳头

午后的散步 （外一首）

 /黄小培

午后在田野里散步，

阳光把人心晒得柔软而生辉，

万物平静，鸟鸣夹道欢迎，

我们不快不慢，

影子紧跟在身后。

开阔的平野在秋天袒露心胸，

眼里的落叶和心里的落叶

刚好能制造一半的梦境。

身染泥土芳香的人是温柔的，

远处的薄雾是温柔的，

仿佛一道屏障挡在远处，

生活里也有一些屏障总能带来

一叶障目的快乐。

我总会陷入一叶障目的快乐，

为深秋里长出的小草而感动，

为身边柔弱的妻子而感动，

这个生死之交，

和我互相伤害又互相爱，

让布满裂痕的生活有血肉，有温度，

如今她早已成了我隐隐作痛的一根肋骨。

此刻，她把手搭在我的臂弯，

我感到整个世界的阳光

都向这里倾斜。

祖母的菜地

初春翻耕过的一小片菜地，

现在长出了土豆、韭菜、辣椒……

这些旧年岁里的小亲戚们

现在开始茁壮成长，

这些在祖母笨拙的手里成长的小东西们，

养活了几代人的方言和草木心。

自从祖父把身子暗暗埋进泥土，

行动迟缓的祖母便开始在菜丛中

掩埋她的愁绪和孤寂，

祖母一定和它们说了不少的心里话，

缺水的日子也有很争气的长势。

现在是暮春，园子里绿叶茂盛，

它们引来的阳光照耀着人心，

让见到的人都获得一颗金子般的良心。

它们模仿着我小时候的稚嫩，

或许更像年幼时的姑姑和父亲，

在乡下过着我们走过的苦日子。

它们比我们更懂得祖母。

为此，在森严的生活中开辟出的

这个小家园里，我有了更多的亲人。

它们安静地生长，在绿叶里

传递的亲情，在漫长的日子里

替我们长久地陪伴着年迈的祖母。